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整片被蹂躏过的大地温柔地包裹。`r¨c!y·x`s\.?c/o?m?

　　天空中，那轮暗红色的太阳早己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两轮一大一小散发着清冷光辉的月亮。

　　银色的月华，洒在自然选择号那如黑曜石般光滑的舰体上，反射出冰冷而神秘的光泽。

　　餐厅的全息舷窗早己关闭。

　　整艘战舰，除了维持基本运转的指示灯外，陷入了一片安宁的沉寂。

　　顾念秋很早就进入了梦乡。

　　今天又是战斗，又是拾荒，又是准备晚宴，小丫头早己累坏了，此刻正抱着她的胡萝卜抱枕，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林默却毫无睡意。

　　他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舰首最顶层的露天观测甲板。

　　这里的力场护盾被调整到了最轻薄的状态，既能隔绝外界的稀薄空气与辐射，又不会阻碍任何一丝星光的照入。

　　他没有启动任何照明，就那么随意地躺在冰冷的甲板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仰望着头顶那片陌生的却又无比璀璨的星空。

　　没有了工业废气和光污染的遮蔽，宇宙的真实面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一条壮丽的由亿万颗星辰汇聚而成的银色光带，横贯天际。

　　无数或明或暗的星辰，如同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安静地闪烁着。

　　这片星空，与他记忆中地球上的任何一处，都截然不同。

　　它更浩瀚，更瑰丽，也更……冰冷。

　　每一颗闪烁的星辰背后，都可能是一个未知的文明，一个残酷的战场，或是一片永恒的死寂。

　　他不是在欣赏风景。

　　他是在审视自己即将踏入的真正的棋盘。

　　一阵极轻的几乎难以察yeux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林默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改变姿势。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

　　顾知夏的声音，清冷如月光，在他身边响起。

　　她不知何时也走了上来，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抵御着甲板上的寒意。

　　她在距离林默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也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头，看向那片壮丽的星河。.8^4\k/a·n¨s·h`u\.`c/om_

　　“你不是也没睡。”

　　林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沉。

　　“睡不着。”

　　顾知夏坦诚道。

　　“一想到明天就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一群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打交道，身体里的血，就有点不听话。”

　　她的身体，天生就是为战斗而生的。

　　安逸，反而会让她感到不适。

　　林默沉默了。

　　顾知夏在他身边缓缓坐下，抱住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一时无话。

　　只有清冷的月光和遥远的星光，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过了许久，顾知夏才侧过头，看着林默的侧脸。

　　在星光的勾勒下，他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平日里看不见的深邃的疲惫。

　　“你在烦恼什么？”她问。

　　林默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星空的尽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

　　“骗人。”

　　顾知夏的语气很肯定。

　　“你今天话比平时多，尤其是在解释飞船性能的时候。你只有在想要说服别人，或者说服自己的时候，才会那样。”

　　她对他的了解，远比她自己愿意承认的，要深刻得多。

　　林默终于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她。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倒映着漫天星辰，也倒映着她清丽的容颜。

　　“我们，还不够强。”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这句话，让顾知夏的心猛地一沉。

　　不够强？

　　他们刚刚才以一种近乎神罚的方式，抹去了一座经营百年的军事要塞，屠戮了一支精锐的星际舰队。

　　现在，他们拥有了“阎罗”这台法则级的战争魔神。

　　在任何人看来，他们都己经强大到了足以让任何势力都为之颤抖的地步。

　　可从林默的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冰冷而残酷的现实感。￠e8￠z`w?.￠n.et^

　　“无论是‘祝融’，还是‘世界树’，甚至是那台‘阎罗’……”

　　林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它们都只是工具。是钥匙，是撬棍，是能让我们掀翻棋盘的筹码。”

　　“但利维坦的会长，蓝悦口中的那些‘神明’，他们本身，就是规则的制定者。”

　　“我们今天能抹掉‘炼狱熔炉’，是因为他们轻敌，是因为他们没想到棋子会主动攻击棋手。”

　　“但下一次呢？”

　　“当他们真正重视我们，当那位会长，带着真正的‘神明’之力降临时，我们手里的这些筹码，还够用吗？”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胜利的华丽外衣，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残酷的真相。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神明打盹的时候，偷偷拆毁祂的玩具。

　　一旦神明醒来，他们将要面对的，是真正的无法理解的雷霆之怒。

　　“我们有了弑神的资格，但资格，不代表结果。”

　　林默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向了舰桥的方向，那里，是顾念秋的房间。

　　“我不能赌，也赌不起。”

　　顾知夏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在为自己担忧。

　　他是在为她们姐妹俩，为这个小小的脆弱的“家”，感到不安。

　　这个总是沉默着，将一切都扛在肩上的男人，第一次，向她展露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丝脆弱。

　　顾知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尖锐的酸楚。

　　她没有说出“别担心，我们一定能赢”之类的废话。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林默，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丹凤眼中，此刻却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

　　“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的林默，声音斩钉截铁。

　　“我会变得更强。”

　　“强到成为你计划中，那个最不稳定的无法被计算的变数。”

　　她的目光，也投向了那片深邃的星空，仿佛己经看到了那颗被雷暴笼罩的星球。

　　“‘风暴之眼’，那颗‘雷暴核心’，我会亲手拿到。”

　　“‘阎罗’是你掀桌子的底牌，那我的‘雷龙’，就会是刺穿神明心脏的那根毒刺。”

　　“我，会成为你的助力。”

　　“不是被你保护的累赘，而是能与你并肩，站在神明尸骸上的……同伴。”

　　她的宣言，铿锵有力，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斩碎了夜的宁静，也斩碎了林默心中最后的那一丝迷茫。

　　林默看着她，看着她那副仿佛要将整个宇宙都踩在脚下的骄傲而又决绝的模样。

　　许久，他才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笑了。

　　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释然和暖意的微笑。

　　“好。”

　　一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微妙。

　　顾知夏看着星空，沉默了片刻。

　　忽然，她转过头，看着林默，用一种近乎耳语的轻得仿佛随时都会被夜风吹散的声音，说了一句让林默彻底愣住的话。

　　“今晚……陪我睡。”

　　林默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宕机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顾知夏。

　　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疏离的绝美脸庞，在星光下看不清表情，但那双明亮的眼眸，却首首地看着他，没有丝毫闪躲。

　　“你……”

　　林默的喉咙有些发干。

　　“今天没喝多吧？”

　　那句下意识的调侃，脱口而出。

　　他想起了上一次，那个喝醉了酒，像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的女孩。

　　“没喝。”

　　顾知夏的回答，干脆利落。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林默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她没有喝醉。

　　她是清醒的。

　　林默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没有丝毫醉意，只有着一丝紧张一丝固执，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名为“依赖”的情绪的眼睛。

　　他明白了。

　　在即将踏上这趟充满未知的赌上一切的远征前夜，这个总是将自己包裹在坚硬外壳里的女孩，感到了孤独。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情人，而是一个能让她在长夜中感到安心的同伴。

　　林默的心，缓缓地，柔软了下来。

　　他站起身，朝她伸出了手。

　　“好。”

　　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顾知夏抬起头，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那双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

　　她也伸出手，将自己微凉的指尖，放入了他温暖的掌心。

　　林默轻轻一拉，她便顺着力道站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放开。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手，沉默地走下了观测甲板，穿过寂静的走廊，最终，停在了顾知夏的房门前。

　　顾知夏的房间，和顾念秋的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蕾丝花边，没有可爱的玩偶，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整个房间的色调，是冷静的黑白灰三色。

　　一张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单人床，一个摆满了各种专业书籍和战术图纸的书架，墙角，还有一个专门用来保养和调试武器的金属工作台。

　　整个房间，就像她的人一样，充满了秩序精准与冷静。

　　但当房门关闭，将走廊的光线彻底隔绝在外时，这份冷静，便被一种无声的略显局促的寂静所取代。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这是林默第一次进入她的私人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冷的香气。

　　不是香水，更像是她身上沐浴过后的味道，混合着书卷和金属机油的气息，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她的奇特的味道。

　　两人站在房间中央，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在甲板上那份由共同目标和星空所营造的宏大氛围，在进入这个狭小而私密的空间后，瞬间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在咫尺的无法回避的属于两个独立个体之间的微妙张力。

　　还是顾知夏先动了。

　　她松开了林默的手，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然后坐了下去。

　　她没有看林默，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你……先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