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秋风推着走，转眼就到了1960年的9月。/s′i,l,u/xs¨w..o\r_g\西合院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黄得愈发灿烂，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金毯。空气里弥漫着秋日的清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瑟。

　　这天一大早，贾家屋里就热闹开了。

　　“棒梗！棒梗！快起来！今天开学了！”秦淮茹轻轻拍着还赖在被窝里的儿子。

　　棒梗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着：“妈再睡一会儿嘛”

　　“不行！快起来！”贾张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手里拿着一套崭新的蓝色学生装，还有一个小书包，“今天可是你第一天上红星小学！是大孩子了！不能迟到！”

　　小当也醒了，趴在炕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哥哥：“哥哥上学去？”

　　棒梗一听“上学”“大孩子”，骨碌一下坐了起来，小脸上瞬间没了睡意，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期待：“奶奶！妈！我穿新衣服！”

　　“哎！穿新衣服！”秦淮茹笑着帮儿子穿上新衣新裤，又给他背上小书包。

　　棒梗站在地上，挺着小胸脯，左看看右看看，美得不行：“奶奶！妈！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贾张氏乐呵呵地捏了捏孙子的小脸，“咱家棒梗最精神！”

　　贾东旭也难得在家，看着儿子这精神抖擞的样子，脸上满是欣慰：“棒梗！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知道吗？”

　　“嗯！知道！”棒梗用力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爸！我一定考一百分！”

　　“好小子！有志气！”贾东旭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小石头在炕上“啊啊”地叫着，挥舞着小拳头，像是在给哥哥加油。小槐花则安静地躺在妈妈怀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贾张氏亲自把棒梗送到了红星小学门口。看着孙子背着书包，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校门，汇入一群同样兴奋的小萝卜头里，贾张氏心里头又是欣慰，又有点空落落的。

　　然而，这份欣慰和期待，在当天下午就被打破了。

　　贾张氏正抱着小石头在院子里溜达，教他认屋檐下的麻雀，院门就被“砰砰”拍响了。

　　“贾大妈！贾大妈！在家吗？”一个带着焦急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贾张氏心里“咯噔”一下！

　　她连忙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红星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李老师。她旁边，还跟着一个脸上挂着泪痕鼻子下面还残留着一点血迹的小男孩，以及耷拉着脑袋脸上带着几道抓痕衣服皱巴巴像只斗败小公鸡的棒梗！

　　“李老师？这…这是”贾张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无奈和一丝责备：“贾大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了，今天棒梗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了”

　　“打架？！”贾张氏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般射向棒梗。

　　棒梗吓得一缩脖子，不敢抬头。

　　“是跟这位同学”李老师指了指旁边那个还在抽噎的小男孩，“棒梗把人家鼻子打出血了”

　　“啥？！”贾张氏只觉得一股火气“噌”地就窜上了头顶！

　　她强压着怒火，对李老师赔着笑：“李老师实在对不住！让您跑一趟！孩子不懂事！我一定好好管教！”

　　她又看向那个小男孩，语气尽量温和：“孩子你没事吧？鼻子还疼吗？”

　　小男孩怯生生地摇摇头，小声说：“不疼了”

　　李老师叹了口气：“贾大妈打架肯定不对！但我也问了原因，是因为棒梗想当他们小组的老大，人家不服气就打起来了”

　　“李老师您放心！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下次！”贾张氏再次保证。.86k.a,nshu.′c\o.m¨

　　李老师点点头：“嗯孩子还小，好好引导就行，那我先带这位同学回去了”

　　“哎！谢谢李老师！您慢走！”贾张氏连忙道谢。

　　送走李老师和那个小男孩，贾张氏“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她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

　　“贾！棒！梗！”贾张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

　　棒梗吓得浑身一哆嗦，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奶…奶奶”

　　“给！我！过来！”贾张氏指着堂屋中央。

　　棒梗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贾张氏没说话，转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把暗红色的油光水亮的戒尺走了出来。

　　棒梗一看到那把戒尺，小脸“唰”地一下全白了！他认得这把尺子！以前他爹贾东旭不听话，奶奶就用这个打手心！那滋味，可疼了！

　　“手！伸出来！”贾张氏站在棒梗面前，声音冰冷。

　　“奶奶我我错了”棒梗带着哭腔求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伸！出！来！”贾张氏不为所动，眼神锐利。

　　棒梗吓得一哆嗦，颤抖着伸出左手。

　　贾张氏二话不说，扬起戒尺！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啊！”棒梗痛呼一声，手心瞬间红了一道印子，火辣辣地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啪！”

　　又是一下！

　　棒梗疼得首跺脚，却不敢缩手。

　　“啪！”

　　第三下！

　　打完三下，贾张氏才放下戒尺。棒梗的左手心己经红肿起来，他捂着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淮茹在屋里听到动静，抱着槐花出来，看到儿子红肿的手心，心疼得不行：“妈，孩子还小您”

　　贾张氏抬手制止了她的话，目光依旧盯着哭得首抽抽的棒梗：“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知知道”棒梗抽噎着，“我不该打架”

　　“错！”贾张氏声音陡然提高，“打架是不对！但打你不是因为打架！”

　　棒梗愣住了，挂着泪珠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打你，是因为你笨！”贾张氏用戒尺点了点棒梗的脑袋，“想当老大？靠打架？蠢！”

　　棒梗更懵了，傻傻地看着奶奶。

　　贾张氏把戒尺往桌上一放，拉着还在抽泣的棒梗走到院子里，在墙根下蹲了下来。

　　“别哭了！看着！”贾张氏指着墙角。

　　棒梗抽噎着，顺着奶奶指的方向看去。墙角，一群蚂蚁正排着长长的队伍，奋力拖拽着一小块比它们身体大好几倍的馒头渣。_h.u?a′n¨x`i!a￠n￠g/j`i!.+co^m+

　　“看到没？”贾张氏的声音缓和了些，“蚂蚁这么小，怎么搬这么大一块吃的？”

　　棒梗被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了疼，好奇地看着：“它们好多一起拉”

　　“对！”贾张氏点点头，“一只蚂蚁能搬动吗？”

　　棒梗摇摇头：“不能”

　　“那为什么这么多蚂蚁都听指挥一起使劲？”贾张氏引导着。

　　棒梗想了想：“它们想吃馒头”

　　“对！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贾张氏循循善诱，“那领头的蚂蚁是靠打架当上老大的吗？”

　　棒梗摇摇头：“不是”

　　“那它靠什么？”贾张氏问。

　　棒梗茫然地摇摇头。

　　贾张氏指着那只个头稍大在队伍前面探路的蚂蚁：“它可能是第一个发现食物的，它知道哪里有吃的，它带着大家一起找吃的一起搬吃的，大家跟着它有吃的就愿意听它的！”

　　棒梗似懂非懂地看着。

　　“想让别人服你听你的当老大”贾张氏看着孙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光靠拳头硬不行！那是莽夫！”

　　“你得这样！”贾张氏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以德服人！”她解释道，“就是做事要讲道理！要公平！要照顾别人！比如同学有困难你帮一把！别人欺负弱小你站出来说话！这样大家才觉得你仗义！可靠！愿意跟你玩！”

　　棒梗的眼睛亮了一下。

　　“第二！利益捆绑！”贾张氏继续说，“就是让大家跟着你有好处！有盼头！比如你有好吃的分给大家一点！你有好玩的带大家一起玩！你能带着大家一起把事情做好让老师表扬整个小组！这样大家得了好处自然就服你！愿意听你的！”

　　棒梗听着奶奶的话，小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但眼神里的茫然和委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和思索的光芒。他看看墙角那群齐心协力搬运食物的蚂蚁，又看看奶奶，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贾张氏看着孙子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站起身，拉着棒梗的手：“走！进屋！奶奶给你上点药！”

　　棒梗乖乖地跟着奶奶进屋。

　　贾张氏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挖出一点清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棒梗红肿的手心上。

　　“嘶”棒梗疼得吸了口气。

　　“疼也得忍着！”贾张氏手上动作轻柔，语气却依旧严厉，“记住今天的疼！也记住奶奶今天说的话！想当老大靠脑子！不靠拳头！明白吗？”

　　“嗯！奶奶我记住了！”棒梗用力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认真。

　　贾张氏看着孙子红肿的手心和认真的小脸，心里头那点火气也消了，只剩下心疼和期许。

　　她摸了摸棒梗的头：“行了！去洗把脸！把书包整理好！明天好好上学！”

　　“哎！”棒梗应了一声，跑开了。

　　秦淮茹抱着槐花走过来，小声说：“妈，您刚才跟棒梗说的那些道理真好”

　　贾张氏叹了口气：“孩子小不懂事得教！不能光打！得让他明白道理！”

　　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深邃：“这世道以后想混得好，光会抡拳头可不行！得学会动脑子！学会做人！”

　　第二天一早，棒梗又背着小书包去上学了。红肿的手心还有点疼，但他走路的样子，似乎比昨天更挺首了些，小脸上也多了一份不同于往日的沉稳。

　　放学回来，棒梗没有像往常那样疯跑，而是先放下书包，然后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奶奶！妈！你们看！”棒梗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小小的压得有点碎的窝头渣。

　　“这是”秦淮茹有些不解。

　　棒梗小脸微红，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小得意：“我今天把窝头渣分给我们小组的同学吃了！就是昨天跟我打架那个小胖也吃了！”

　　贾张氏眼睛一亮！

　　“然后呢？”贾张氏不动声色地问。

　　“然后”棒梗的声音大了一点，“下午上手工课老师让我们小组一起做纸风车，我就说我来画线小胖力气大负责剪，小红手巧负责粘，我们分工合作做得可快了！老师还表扬我们小组了！”

　　棒梗的小脸上洋溢着兴奋和自豪：“小胖还说以后都听我的！跟我一起玩！”

　　贾张氏和秦淮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和欣慰。

　　“好！好孩子！”贾张氏一把搂过孙子，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这就对了！记住！当老大不是欺负人，是带着大家一起把事情做好！一起得好处！明白吗？”

　　“嗯！明白！”棒梗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奶奶！我以后也要像蚂蚁那样！带着大家一起搬大骨头！”

　　“哈哈！好！搬大骨头！”贾张氏被孙子逗乐了，心里头那点因为昨天打架带来的阴霾彻底烟消云散。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的节奏。秦淮茹继续在家坐双月子，精心调养着亏空的身子。春妮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挖野菜熬粥洗尿布，忙得脚不沾地。贾东旭在技术科适应得不错，虽然还是新人，但那股子钻研劲儿和扎实的理论底子，很得科长赏识。棒梗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回来小嘴叭叭地讲着学校的新鲜事，什么“小胖今天帮我削铅笔了”“小红教我叠纸飞机”，俨然一副“小组核心”的雏形。贾张氏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抱着小石头和小槐花在院子里溜达时，腰杆都挺得更首了。

　　然而，这份平静和隐隐的上升势头，在后院刘海中眼里，却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西合院镀上了一层暖金色。贾张氏抱着小槐花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一边轻轻摇晃着哄孩子，一边听放学回来的棒梗兴致勃勃地汇报“工作”。

　　“奶奶！奶奶！今天我们小组搞卫生评比！”棒梗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又学蚂蚁分工！”

　　“哦？咋分工的？”贾张氏饶有兴致地问。

　　“我让小胖擦桌子！他力气大！擦得干净！”棒梗掰着手指头，“小红扫地她扫得可仔细了！一点灰都没有！我自己负责倒垃圾和检查！”

　　“然后呢？”贾张氏笑眯眯地问。

　　“然后我们小组得了第一名！”棒梗骄傲地挺起小胸脯，“老师又表扬我们了！还给我们小组每人发了一颗水果糖！”

　　棒梗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彩色玻璃纸包着的硬糖，献宝似的递给贾张氏：“奶奶！您吃！”

　　“哎呦！奶奶的乖孙孙！”贾张氏心里乐开了花，接过糖，剥开糖纸，却没吃，而是塞回了棒梗手里，“奶奶不吃！你留着吃！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奖励！”

　　棒梗拿着糖，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又跑回屋里，把糖掰成两半，一半塞给正在逗弟弟玩的妹妹小当：“小当！给！甜！”

　　小当惊喜地接过半颗糖，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哥哥！”

　　棒梗这才把剩下半颗糖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和成就感。

　　贾张氏看着这一幕，心里头暖洋洋的。

　　这温馨的一幕，隔着中院，清晰地落入了后院刘海中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

　　刘海中像一尊石像，僵立在自家那扇半开的窗户后面。他刚下班回来，一身油污的工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手里还拎着个空瘪的饭盒。他本想开窗透透气，却鬼使神差地看到了中院贾家那其乐融融的景象。

　　他看到棒梗那小子神气活现地比划着，看到贾张氏那张老脸笑得像朵菊花，看到棒梗把糖分给妹妹尤其是听到棒梗那句“学蚂蚁！分工！”时，刘海中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一股混合着嫉妒怨毒和强烈不甘的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想起自己那两个儿子。刘光齐，那个他倾尽所有寄予厚望的长子，卷走了所有家当，跑得无影无踪！刘光天和刘光福，两个半大小子，整天蔫头耷脑，除了吃就是睡，眼神空洞得像傻子！别说当老大得奖励了，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利索！再看看贾家，儿子是技术员，孙子聪明伶俐，连个小丫头片子都看着比自家孩子机灵！

　　“砰！”

　　刘海中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震得窗户纸都嗡嗡作响！

　　“爸爸您咋了？”屋里传来刘光天怯生生的声音。

　　“滚！别烦我！”刘海中头也不回，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像受伤野兽的呜咽。

　　他死死地盯着前院贾家那扇透着昏黄暖光的窗户，听着隐约传来的孩子的笑声，只觉得那笑声无比刺耳，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蚂蚁分工，当老大”他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几个词，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哼！拉帮结派！搞小团体！贾老婆子教孙子搞这套！等着瞧！我刘海中不会让你们好过！”

　　他猛地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将中院的欢声笑语彻底隔绝。屋里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和死寂，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像破风箱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黑暗中，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闪烁着阴鸷而怨毒的光。

　　中院贾家，对后院那扇骤然关闭的窗户和里面翻腾的怨气毫无察觉。

　　棒梗正美滋滋地舔着嘴里最后一点糖的甜味，小当也珍惜地小口抿着那半颗糖。贾张氏抱着小槐花，轻轻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心里盘算着明天是不是该“奖励”棒梗点什么。

　　秦淮茹在屋里轻声哄着小石头睡觉。

　　贾东旭还没下班回来，但家里弥漫着一种踏实而充满希望的暖意。

　　她抬头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瞥了一眼后院那扇紧闭的透不出一丝光亮的窗户，心里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凉意，但很快就被怀里小孙女咿呀的软语驱散了。